《庄子·养生主》解读

2023-08-19 09:33:09 来源:哔哩哔哩

《庄子·养生主》

吾生也有涯[1],而知也无涯[2]。以有涯随无涯,殆已[3];已而为知者[4],殆而已矣。为善无近名[5],为恶无近刑。缘督以为经[6],可以保身[7],可以全生,可以养亲,可以尽年。

注释:


(资料图片)

[1]涯:边际,界限。 [2]知:同“智”。 [3]殆已:形容疲困。已,通“矣”。 [4]已而为知者:既然这样了还要去从事求知活动。 [5]以下两句是说,做善事不要有求名之心,做恶事不要遭受刑戮之害。 [6]缘督以为经:顺虚以为常法。缘督,含有顺应自然之道的意思。缘,循,顺应。督,督脉。人身前的中脉为任脉,人身后的中脉为督脉,任、督二脉为人体奇经八脉的主脉,主呼吸之息。 [7]以下四句是说,可以保护生命,可以保全天性,可以养护身体,可以尽享天年。养亲,养身。

原边注:

庄子关心如何在一个无限的“知”的范围内来安顿有限的生命。这里的“知”可能指外在的知识,更可能是指心智,以有尽之身随无尽之思,“终身役役”而不知所止。

庖丁为文惠君解牛[1],手之所触,肩之所倚,足之所履,膝之所踦[2],砉然向然[3],奏刀騞然[4],莫不中音。合于桑林之舞[5],乃中经首之会[6]。文惠君曰:“嘻,善哉!技盖至此乎[7]?”庖丁释刀对曰[8]:“臣之所好者道也,进乎技矣。始臣之解牛之时,所见无非[全]牛者。三年之后,未尝见全牛也。方今之时,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[9],官知止而神欲行[10]。依乎天理[11],批大卻[12],导大窾[13],因其固然。技经肯綮之未尝[14],而况大軱乎[15]!良庖岁更刀,割也;族庖月更刀[16],折也。今臣之刀十九年矣,所解数千牛矣,而刀刃若新发于硎[17]。彼节者有间,而刀刃者无厚;以无厚入有间,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[18],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。虽然,每至于族[19],吾见其难为,怵然为戒[20],视为止,行为迟。动刀甚微,謋然已解[21],如土委地。提刀而立,为之四顾,为之踌躇满志[22],善刀而藏之[23]。”文惠君曰:“善哉!吾闻庖丁之言,得养生焉。”

注释:

[1]庖丁:名叫丁的厨师。一说掌厨的丁役。文惠君:旧注说是梁惠王,疑为附会,可视为虚拟人物。 [2]踦(yǐ):通“倚”,屈跪一膝,顶住牛体。 [3]砉(huā)然向然:皆为形容解牛时发出的声音。一说砉然为骨肉分离之声,向然为刀砍骨肉之声。 [4]騞(huō):同于“砉”,都是形容刀砍物所发出的声音,或说声音大于砉。 [5]桑林之舞:传说是殷商时代的乐舞曲。 [6]经首:传说是尧时代的乐曲。会:节奏,旋律。 [7]盖:同“盍”,何。 [8]释:放。 [9]神遇:心神感触。 [10]官知止而神欲行:感官的认知作用停止了,看,只是运用心神。 [11]天理:自然的纹理结构。 [12]批:击,劈。卻:通“隙”,指筋骨间的缝隙。 [13]导:引刀而入。大窾(kuǎn):指骨节间的较大空隙。 [14]肯:着骨肉。綮(qìng):筋肉盘结处。 [15]軱(gū):大骨。 [16]族庖:这里指一般的庖丁。族,众。 [17]硎(xíng):磨刀石。 [18]恢恢乎:宽绰的样子。 [19]族:盘结交错处。 [20]怵(chù)然:警惕的样子。 [21]謋(huò)然:解散,散开的样子。 [22]踌躇满志:愉悦安适,从容自得的样子。 [23]善刀:拭刀。

原边注:

苏轼读了庖丁解牛,体悟到艺术创作和经验累积的关系,从而说出了这样富有哲理的话:“出新意于法度之中,寄妙理于豪放之外,所谓游刃余地,运斤成风,盖古今一人而已。”(《书吴道子画后》)

点评:

“庖丁解牛”从宰牛之方喻养生之理,由养生之理喻处世之道。这则寓言尤引人注意的是它由技入道所蕴含的哲学和艺术的涵义。

由技艺而臻于道境,为道家由工夫到境界开辟一条新路。初学时(“始臣之解牛之时”),“三年之后”,“十九年矣”,在长期实践累积的经验中,越来越体认到其中的奥妙——掌握到牛体的生理结构、筋络的理路、骨节间的空穴。学艺时日越久则技能越专精,这要在持之以恒——“有守”。庖丁的由技入道,正是技巧专一、艺能专精、志于道而有所持守之故。由技入道的过程中,主体的身体运作与心神投入是最为关键的因素。“形”与“心”在艺术活动的创作转化中,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,为了达到心神运作的灵妙,肢体必须在漫长的过程中,经过实际的技艺操作,方能升华为“游刃有余”的艺术活动。

想象力和美感是庄子创作运思的重要因素。在多个由技入道的寓言作品中,庖丁解牛的构想尤为出奇。宰牛原本是一项劳动强度极其艰巨的苦役,庄子笔下却“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”,洋溢着审美趣味。解牛告成,庖丁“提刀而立,为之四顾,为之踌躇满志”,真是淋漓尽致地描绘出艺术创作者审美享受的陶然心境。

庖丁用肢体做出配合无间的艺演,举手投足之间皆能合拍于雅乐的美妙乐音,并表演出优雅动人的舞姿,这艺术形象构成一幅令人赞赏不已的审美图景,也构绘出主体技艺之出神入化于挥洒自如的自由境界。而庖丁臻至道境的操刀过程中,是以“神遇”“神行”为主导。守气、静心、凝神,神形和合,才能展现为灵妙的道境及其出神入化的艺术活动。

公文轩见右师而惊曰[1]:“是何人也?恶乎介也[2]?天与,其人与[3]?”曰:“天也,非人也。天之生是使独也,人之貌有与也[4]。以是知其天也,非人也。泽雉十步一啄[5],百步一饮,不蕲畜乎樊中[6]。神虽王[7],不善也[8]。”

注释:

[1]公文轩:姓公文,名轩,宋国人。右师:官名。此以官职称人。 [2]介:独脚。 [3]其:抑或。与:赋予。 [4]人之貌有与也:人的形貌是上天赋予的。 [5]泽雉:草泽里的野鸡。 [6]蕲:求。樊:笼。 [7]王:通“旺”,旺盛。 [8]不善:不乐,不能自遂。

原边注:

形全形残都是天赋予的自然之貌,与《德充符》篇一样,庄子主张形残并不可怕,可怕的是体全而智残,“养生”之主不在于形,应以养神为重。

老聃死[1],秦失弔之[2],三号而出。弟子曰:“非夫子之友邪?”曰:“然。”“然则弔焉若此,可乎?”曰:“然。始也吾以为其人也,而今非也。向吾入而弔焉[3],有老者哭之,如哭其子;少者哭之,如哭其母。彼其所以会之,必有不蕲言而言,不蕲哭而哭者[4]。是(遯)[遁]天倍情[5],忘其所受,古者谓之遁天之刑[6]。适来,夫子时也;适去,夫子顺也[7]。安时而处顺,哀乐不能入也,古者谓是帝之县解[8]。”指穷于为薪[9],火传也,不知其尽也。

注释:

[1]老聃:即老子,姓李,名耳,字聃,春秋时楚国苦县人,曾任周守藏室的史官。 [2]秦失:又作“秦佚”,是老聃的朋友,也可能是庄子杜撰的人名。 [3]向:刚才。 [4]不蕲哭而哭者:必定是感情执着而不禁哭泣。 [5]遁天:逃避自然。倍:通“背”,违背。 [6]刑:刑罚。 [7]两处“夫子”疑为衍文,或指秦佚对弟子称老子之言。适来:正当来世。时:时运。 [8]帝之县解:自然地解除倒悬。县,通“悬”。 [9]指:读作“脂”,指烛薪上的油脂。穷:指燃尽。

原边注:

人应用达观而不悲观的豁达心胸去直面人生,顺应自然,在人的本身建立永恒的精神生命。人的思想、人格的生命之火一旦点燃,将没有穷尽。

篇末评:

生命是由形和神组合而成,《养生主》讲护养生命之主,强调精神生命的重要性。养神的方法莫过于顺其自然,因此“缘督以为经”是本篇的总纲,讲述顺守自然之道的根本原理。可与外篇《达生》篇参看,该篇通篇发挥养神之理。庄子在继承老子形上之道的同时,认为无形之道可以心传之、心得之。在《大宗师》心传道境的提法下,庄子更在本篇及《达生》等各篇形象化地通过主体技能所呈现的艺术精神来体认道的境界。庄子由技入道的寓言,将人间活动提升到艺术的境界。寓言涵摄道与艺的关系、“为学”通向“为道”的历程、创作主体与客体的对立与融合等等问题。宗白华则说:“灿烂的‘艺’赋予‘道’以形象和生命。‘道’给予‘艺’以深度和灵魂。”(《宗白华全集》第2卷)这一慧见,是对庄子道、艺关系最精辟的解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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